浪族

　　「給。」

　　一道溫熱的觸感從綠間頰邊傳來。綠間仰起臉，右手同時接過對方擱在他臉上的、還溫熱的紅豆湯。

　　「喏，這算是我感謝招待的回禮囉，不用客氣，請喝吧！」高尾爽朗地笑著，「嘿咻」了一聲，提著滿手的麵包，坐到了綠間身前。

　　「唉，真是太倒楣了。今天早上一起床，還偷看了一眼便當──滿滿的泡菜欸！」

　　大呼可惜的聲調配上瞇著眼噘起唇的埋怨表情，還是一樣地生動如昔。綠間將紅豆湯放到自己右方，面無表情地看著高尾。

　　──完全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尋常，果然昨天只是這傢伙常做的莫名其妙的怪事之一？或著又是無聊想耍自己玩吧？總而言之，果然是不必太在意這傢伙的舉動的說。

　　「既然是你自己心甘情願奉上的，我當然會毫不客氣地收下。但是我可不記得招待過你什麼。」平穩的音調及打開餐盒的動作，綠間以非常端正的持筷手勢，夾起一塊高麗菜捲。

　　「嘛，因為小真是最有同學愛的王牌大人，所以當然是這個的回禮嘛。」話講到一半，高尾已經迅雷不及掩耳地赤手捏起綠間筷上的高麗菜捲，儘管綠間即時回過神來拉住高尾，卻也已經被高尾咬下了一大半。

　　「……高尾，你的膽子真不小啊。」

　　「唔哇──小真臉好可怕！別、別生氣！還你就是了嘛！」高尾躲閃著綠間逼近的左手，同時將手上的半個高麗菜捲塞進綠間嘴裡。「啊──小真乖乖吃，氣消消喔──」

　　……這傢伙不可能不知道做這種事會讓自己更生氣──絕對是故意的說！

　　綠間瞇著眼，忽然沉默下來靜靜地細嚼慢嚥口中的食物。高尾的背脊卻突然竄起一股暴風雨前寧靜的寒意。

　　「高尾，既然都吃了，那就不能不均衡飲食攝取營養。」綠間慢條斯理地嚥下口中的食物後，突然以悠閒和緩的語調，風馳電摰地用從未錯失目標的左手夾起便當中的一樣物事，準確無誤地

塞入高尾口中。

　　……救命！花椒！是花椒──！

　　又辛又麻的噁心香料味在高尾口腔裡迅速地蔓竄開來。被嗆得眼淚都要飆出來的高尾急急地想把花椒吐出，卻沒想到綠間竟然放下餐盒和筷子，伸出雙手環繞住他，纏滿繃帶的五指執拗地死死壓住高尾雙唇。

　　──救命、救命！頭一次這樣密實地環抱自己竟然是餵了逼自己吞下噁心的花椒？！綠間你混帳啊！高尾掙扎地拍擊著地板，最終還是在對方的死不妥協下含淚將花椒吞入喉中，綠間這才滿意地將人放開，繼續安穩規矩地吃起自己的飯。

　　反倒是高尾，蜷著身軀側倒在一邊，啜泣似地抖動著肩膀。

　　「小真好過份……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就這麼暴力粗魯……一點都不溫柔！人家的身心都受創了嗚嗚……獵奇小真鬼畜小真變──唔唔──」

　　越喊越有戲的嚎啕驀然被扼殺在綠間掌心裡。

　　「你胡說八道什麼的說？！高尾！」有些驚恐地環顧四周，確認沒有人因為高尾的鬼吼鬼叫而投來目光，綠間才吐出一口長氣放下心來。「便當會分你吃的，等會兒給我安份一點！有沒有聽到？高尾！」

　　「唔唔、嗯嗯嗯──」掌心下的頭顱猛點著，三秒後才終於被放開，得到了自由。

　　「──噗哈……差點就窒息了！下手超重的啦，小真。」

　　「哼。對付你這種人，不需要客氣的說。」

　　「欸？什麼什麼嘛！好過份的說法啊小真。」

　　一把扯住綠間的左手，將那人筷上的丸子送入自己口中。既然承諾了會分給自己吃，那高尾便十分確定那人不會為了自己這個舉動而大發雷霆，頂多只是可愛地丟來一個傲嬌滿點的瞪視吧。

　　──看吧看吧、多麼可愛！高尾在果不其然接到對方正中下懷的回應後嘿嘿地痴笑起來。

　　「欸──小真，一天只可以可愛三次哦。」只能在我面前喔。

　　後面的附加條款高尾沒有說出口──因為怕對方的強力手刀會不留情地狠砸過來。

　　綠間拋了一個「完全不懂你在胡言亂語什麼」的大白眼過去，除了偶爾被啃著麵包的高尾突襲食物外，就秉持進食不語的原則，不再理會高尾的滔滔不絕。

　　十五分鐘後，綠間安靜地吞下最後一口飯，掏出手帕擦拭嘴角。

　　「吶，小真。」高尾在進食過程中吵雜而輕浮的語調突然沉了下去，成功地招引綠間的注意力。

　　「吶，小真。如果我有一天都不再說話了，你會怎樣呢？」

　　會在意？會好奇？會不解？會擔心？會憐惜？會為他著急？還是會一如既往地目中無人、絲毫不放在眼裡，絲毫不放在心裡？

　　後面的一長串問句高尾同樣沒說出口──怕選項太多了小真會選不出來，怕選項太多了綠間會選出不是他心中正解的答案。

　　不管怎麼說，他真的還是在意，超在意昨天放學前的那個擁抱。

　　一直與小真玩著鬼抓人遊戲的鬼，終於能等到人類的自投羅網了嗎？

　　高尾和成，是個陷入自己的世界以後，就看不清楚週遭的笨蛋。與生理上那雙功能過份強大的鷹眼全然地矛盾不合啊。

　　綠間推了下眼鏡，毫不客氣地在心中對高尾下了評語。

　　「雖然不知道你這顆笨過頭的腦袋又在想什麼，反正就是為了昨天的事吧？我是搞不懂你又在玩什麼把戲，但回答你這個蠢問題倒也不是不可以。」

　　綠間抬手，捏住高尾下巴，一如既往帶著強硬風格的力道，卻不致給對方帶來任何一點疼痛感。

　　他與他對視。

　　「首先，你不再說話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證據就是，昨天才一天沒講話，今天就忍不住嘰嘰喳喳了好幾倍的廢話。」

　　──那還不是因為你那個莫名其妙、完全不知所以卻搞得別人凌亂到不行的抱抱嘛！高尾默默地吐槽在心裡，卻也沒有說出口打斷綠間。

　　「就算退一萬步來講，你真的不說話了──那我來說不就好了。說吧，高尾，昨天一整天到底在搞什麼的說？」

　　天然勇猛到不行的回答在最後突然演變成犀利的問句，高尾硬生生地愣了好一段時間，不知道該為前頭的回答感動，還是為後面讓人難以啟齒答案的問題發窘。

　　「……什麼嘛，結果小真果然是很介意的嘛，昨天的那些。」最後，高尾只擠得出這句調侃式的避答。

　　「哼。確實掌握重要搭檔的狀態，也是該盡的人事之一。所以？坦白從寬的唷，高尾。」

　　……竟然那麼理直氣壯地說出「重要搭檔」這個詞──可惡綠間真太郎你帥得已經五犯畢業了啦！

　　高尾忍不住捂著臉彎下腰，把自己的表情埋入那雙鏡片關注不到的膝間，調整了片刻的狀態，才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出來。

　　「……完全搞不懂這有什麼好隱瞞的說。雖然是因為你的關係才推掉邀約，但我原本就認為這種可有可無的舊識聚會比起籃球的練習，根本就不是什麼重要大事的說。」

　　綠間聽完高尾的話，只是平淡地開口。「更何況你也是為了我這個當事人而盡人事，我不明白這有什麼需要隱瞞的說。」

　　呃？不追究他私心私自為綠間擋吻這件事嗎？原本還以為小真會一臉嫌棄地說出「不過是一個吻就能解決的小問題，被你搞得整天的練習和學習都不在狀態上，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啊笨蛋尾？」這樣的話。

　　……嘛，反正小真不追究，那是再好不過啦。高尾在心底鬆了口氣，嘴上卻懨懨地喃喃碎唸：「反正不管有沒有說，都因為小真最後那個抱抱毀滅了啦……話說回來，小真那個突如其來的驚喜抱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被自己的一番話提醒了重點問題的高尾，猛然抬起頭看向綠間。

　　那雙對答覆飽含期待的雙眼，著實讓綠間為之一滯。

　　「沒、沒什麼的說！只是關心重要搭檔的動作而已！很普通的吧。」

　　噗、又來了！又是「重要搭檔」！紅著臉傲嬌卻天然力十足……究竟為什麼可以被這男人一次集結於一身啊。高尾在心中偷偷笑著吐槽，卻忍不住升起一股「更愛這傢伙了怎麼辦啊？」的心情。

　　「好啦好啦，謝謝小真對我這個重要搭檔的關心，小和成感動到都不可自拔地愛上你了……但是現在重要的是，你那個恐怖的前任隊長會對沒有完成命令的我怎樣啊……？」

　　「這……」綠間也有些苦惱地皺起眉。赤司的行事作風，就像他在棋盤上對局勢的掌控一樣──永遠料不到赤司下一步的走法，卻又往往在那人移動棋子以後，感受到他的棋高一著。

　　正苦惱著，綠間的手機震動了起來。難得分心得忘了注意來電者是誰的綠間在接通電話後，意外地聽到了赤司的聲音。

　　『真太郎，叫高尾和成聽。』

　　「……知道了。」綠間將手機遞給在一旁好奇地探著頭的高尾，看到對方在自己的眼神示意下瞠著眼戰戰兢兢接過手機的模樣。

　　『高尾和成嗎？』像是算準了時間一樣，手機剛放到耳邊，另一端便傳來赤司的問話。

　　「呃……是。」高尾忍不住想抬頭看看天空是不是真的有一雙「天帝之眼」在瞪著他和綠間。

　　不曉得赤司在電話裡頭說了什麼，綠間看著通話中高尾那張堪稱瞬息萬變的表情。一分鐘後，高尾將已掛斷通話的手機交回綠間手上。

　　「吶。小真，放學後跟我ㄧ起回家，咱們一起去做新奇又刺激的事吧。」

　　在面對高尾突然將雙手勾上他頸項、刻意擺出的撩人姿態時，綠間沒忍住當場紅了臉、立定石化。

＊

　　今日的洛山一如往常，球場上跑動著專注於練習的球員們。赤司肩披運動服外套站在場外，平靜卻銳利的眼神靜靜地掃視場上的每一人。

　　「赤司。」

　　隨著叫喚聲，一隻閃爍著光芒的手機被丟了過來。赤司舉起單手接住，頭也不回地冷聲道：「與其這樣準確地將手機丟給我，不如就讓你練習投籃一千次吧？或許可以提高你投籃的準確率。」

　　「呃……！抱、抱歉啦，因為你的手機響了嘛……特地給你送來的噢！快看看是誰啊！」葉山立刻陪笑地轉移話題。

　　赤司冷冷地斜掃了他一眼，這才將視線移到手中的螢幕上。

　　是一封簡訊，從綠間真太郎那裡傳過來的。赤司勾起淺笑，點開簡訊下附加的兩張照片。

　　第一張是高尾，穿著國中女生水手服，對著鏡頭燦爛地微笑著比出YA的姿勢。

　　第二張是一樣狀態的高尾，只是畫面裡加入了一臉彆扭的綠間，紅著一張臉被高尾吻上側臉的合照。

　　赤司微微哼笑出聲，點選了高尾的單人照，轉寄發送。

　　十秒後。

　　「赤司司司司司司──」

　　一聲簡直要震倒體育館的尖叫聲由遠而近以難以想像的超速狀態前進。葉山急忙一臉驚恐地閃過向赤司飛撲而來的身軀，以免慘遭波及。

　　然而就在那人快要以勇猛無比的力道撞上赤司前，赤司僅是抬手，輕輕地按住了對方的肩膀，那個高大的身軀便立刻跪了下去，卻還是立刻挺起身來死抱住赤司的腰際。

　　「玲央，不要在體育館裡面大吼大叫。」赤司不變的沉穩聲調出口的先是責備。

　　「好男人，就當作給你的慰勞吧，希望你以後可以更專注投入練習。」

　　赤司征十郎，一向是個糖果與鞭子齊下，十分擅長收服人心的運籌家。

　　至於那張合照，或許之後有時機能用上……對付真太郎的時候。

　　不知道為什麼，遠處已將那身水手服脫下，正要換回正常衣服的高尾，突然打了一個冷顫。

Fin.

【番外】

　　「喂喂、小真，幫我拉一下屁股後面的裙子啦！妹妹的裙子太短了……內褲都快要露出來了欸。如果被看到裙子下面的男性內褲，照片一定會被退貨的啦。」

　　「你……！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傢伙！」

　　「蛤？！什麼不知廉恥……還不都是你那位前隊長要求我這麼做的？這麼說起來，曾經跟隨赤司的你，絕對是更加不知廉恥的傢伙！」

　　「什、你說誰不知廉恥？！」

　　「小真不知廉恥──從剛剛一直偷看人家的屁屁，好色──」

　　「是你一直彎腰我才不小心看到的！」

　　「那就是看到了嘛──色小真，要對人家負責喔。」

　　「說什麼你……話說回來，赤司要這種照片到底想做什麼……？」

　　「這種事，和他相處三年的你都不知道了，我怎麼曉得……來、小真，看鏡頭囉。」

　　「什……！」

　　驚訝的問句驟停在高尾貼上頰邊的柔軟雙唇。

　　「……小真，耳朵都紅了欸。」

　　「……少囉嗦的說。」

Fin.